即景
已然是黄昏,有些凉风吹来。紧随着,小城越来越多的灯盏就亮起了,红的、黄的、绿的,亦有错综的光亮随往来的行人和小摊贩一同热闹起来。广告牌衬在灯箱前面,明晃晃的大字缀着,强烈的立体感使得它们像是熟透了的果实,随时有可能落到地面。
小城较为中心的一条街道,很多人各自推着手车,手车上多数装置是自行改装的,有放锅的,有放台的,有卖鸭脖子的,也有卖烤鱼的。他们各自叫喊:油炸油炸,黄粿、洋芋、香菇串;煎饼煎饼,肉的、菜的、辣的、不辣的;瘦肉丸,大杯两块五、小杯两块……似乎说贫穷是人类进步和社会发展的最根本催化,当然,这有空话的成分,人间之事哪样不是从最坏到最好呢。因贫穷故而有了欲看,进而贪念、失足,再而后就又反过来看这些***念***,有的是已经晚了的,有的或是借着最后的一点生命遗憾而死往。命运上杠着的两条轨迹,是不由得自己往测定的,这便使得很多人往算命看相。也难怪世俗的猜疑愈演愈烈,弄得最后自己也不能太相信自己了。话又得说回来,就算这一切都是没有确切公式往算数的吧,但此时他们凭借力气赚取生活,这究竟是真的。
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视线是随时都可以也随时都可能的事情。我分明看出,他有被驱赶过的痕迹。他衣服散乱,一边朝西面小跑,一边往回往查看,嘴里喃喃自语,一只咬过的油饼携夹在腋下,油黏黏的,像是他身体里一块化浓的肉。
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了,于是又蹲下来靠着街路某处暗角的墙,取出油饼继续往吃。倘若这个时候有一杯牛奶或者水,味道会更好些。显然,他已不知道“味道”这一词的正确理解。他只管有那么一种没有毒害的食品可供他吃下肚子里往,可供他不再觉得饥饿带来的难受,可供给他活着。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不知“死”为何物的,他只管是本能的像着凡人一样,往胃里填些东西,又到黑夜里往睡些时间。没有目的,日复一日。
“我们爱这世界时,我们便活在这世上。”
那么,他们也是爱这世界的,他们用活着的生命体作证实。语言尚可骗得人,血肉是骗不得人的。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和善地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但却多数时候被人所厌恶、驱赶、打骂。他们多数已经喊不出自己以及故乡的名字了,这些尘世之最大的美好都已回还,或长或短,他们也会将这一身肉身回还。会有谁记得他们在这人世走过一遭呢?
通常走路的时候,我的思维最为活跃。血液循环畅通和思考的速率不无关系,看来是有道理的。我试图让这些思考转换成社会宣传的气力,试图要求善良不再拒纳苦难命运的人的乞求,也曾试图将收获的卑微幸福分散给他们。我和行乞者一样,也和摊贩们一样,我们都是一个平面下大小略有所异的某些个体独立的点,有的稍许亮些,或暗些。只是,我的渴看多数时候在与生俱来真实的贫瘠眼前谢下帷幕。
这是一座共享的城子,像是我的,又像是不属于我。
有一时候,夕光尚且没有完全隐躲往,我便是到石龙山往看石阶两旁好看的树。秋天肩负的感伤也有了重度,我便依着这高山上的石头看这座城子。高处往低处往看,大抵是看不见人行的,只是密密挨挨的房舍变着体型变着颜色从城东蔓延向城西,又有商展沿街摆开。我不停地用目光往搜索前些天我冒昧询价的那一处别家人曾经的回舍,自然,现在是空息着用以卖钱的。虚长的年纪使我对此不再惊奇,这个世间那么多的人和事物不停地用计价的方式交换和更替,直至世事沧桑、物是人非……
小城山多、水多、故事多。我常与朋友们讲,在这座山环水抱的小城观景,是要有思想预备的,有时候一片打在你身上的落叶,也会使你的思绪膨胀。在小城观景,也一定要把姿势放低,低矮的歌声和哀喊离人世要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