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往的草垛
关于乡村的记忆,有两种事物印象最深:一是炊烟,二是草垛。而今,那从黑瓦间袅袅沁出的炊烟,早从时代的变迁中淡化成模糊的记忆,印象中生产队那高高的静静伫立的草垛也只能化做怀恋保存在心间。
很喜欢一首儿童歌曲《听妈妈讲那过往的事情》,尽管它还带着当年的政治色彩,但旋律特美,舒缓得如同心语低诉,幽美得比如溪流轻漾。这里面我以为写得最出彩的词句应该是这段:“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往的事情……”这里的“谷堆”应该就是我当年在大冶乡下见到的草垛。
上世纪70年代,我就居住在大冶的“朱紫村”,那是一个把村落建筑在山顶的大湾子,当年那明末清初的徽派风格的高大老屋大部分保存完好,但这古村却看不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富朱紫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着我是司空见惯的,很轻易让我联想到黑白电影以及小人书上苦大仇深的农民或者游击队员。村里的老辈人常说:吃不穷,喝不穷,好吃懒做世代穷。每年夏季或者秋季,生产队那高高的草垛总给人幸福的信心,看着这些隆起的草垛,老人们眼里总有一种虔诚,心底总有一种敬畏。在贫穷饥饿的岁月,老百姓就认最朴素的道理:民以食为天。
谷物用队里的脱粒机“打”了出来,晒干,颗粒回仓,年终就分给各家各户。草垛在宽广平坦的禾场上,像憨厚沉默的老农,托举着金黄的梦想。现在想来,在农民的心中,那外形类似金字塔的草垛远比真正的埃及金字塔还要值钱。而乡下的小孩子,则把草垛当成了自然的“游乐场”,在这里可以钻“岩***”、练“倒立”、玩“空翻”……天天不玩得身上“沾”上一些稻草就决不收兵回家。睡梦里,小孩子经常会由于草垛里的撒欢而笑意盈盈。
老实说,我小时候一直养尊处优,并不明白稼穑之苦生活之难。当老农们把我们这批顽童破坏的草垛重新整理、收拾妥当的时候,我们非但没有体会到他们对庄稼的热爱、悯惜的情怀,反而责怪他们的“贱手贱脚”影响了我们疯狂而快乐的玩耍。究竟,乡下孩子能玩的游戏也有限,老人们总通情达理不和这些小辈人计较,等我们把草垛“糟践”成一片狼籍之后,他们照样“贱手贱脚”用扬叉往收拾、整理,相互苦笑:这帮毛孩子,怎么就这么“淘神”这么“皮”?
晒干的草垛最后的流向是村民的家中,为了稻草好烧,老人与小孩会在老屋的大堂屋里“绞草把子”:老人拿着一把竹筒弓,握在手中,弓在竹筒中转动,小孩子拿把稻草勾在弓的另一头,左手握住稻草,另一只手随着弓的转动不断向左手握住的稻草中添稻草,绞到两米来长,老人把它分成三段折叠成麻花状,最后从弓上取出“草把子”……这活看起来很轻易但真正做熟练却还要把握一定技巧:绞紧或者绞松都不行,有时还要小心把手指绞进“草把子”里。码高后的“草把子”俨然就是一个个崭新的小“草垛”。
如今,生产队这名称早就成为一种历史现象而消逝,在农村再也看不到当年那高大而气派的草垛了。现在的农民,思维活跃,很多似乎不再喜欢坚守一亩三分地过那清苦的日子,尽管国家“惠农”政策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但是不少农民还是进城打工、经商,撂荒了自己曾经痴情钟爱的田地……假如说,当年的草垛大小可以见识农民过往的温饱程度,那么,现在呢?对田地、草垛等的热爱与否,足够验证农民对农业生产的本色感情。
在我看来,草垛是一种怀旧的过程,宛如稻穗成熟后低头对大地对太阳的真诚感恩。假如还有机缘,我愿意踏着月光行走在乡村,往看看如今还鲜活着的草垛。在清风中,我愿变做一棵金黄的稻草,往倾听农民的欢笑,往体验草垛那弥漫乡土气味的质朴、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