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茶人生
女生院进口的十字路口,有一株长得圆润的海桐。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就闻得到四散的香气,淡雅熟悉。回忆再三,想起儿时外婆家常泡的茉莉花茶的味道,极似。
父母长年忙工作,童年的一大半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种满菜的小院子,有密密的葡萄藤。习惯掀开深蓝色的碎花布帘,看见外婆站在客厅里,用颤抖的手从碧绿的茶罐里捏起少许碎碎的茶叶放进白瓷茶壶里,冒着烟的开水渐渐冲进往,那些叶片就一圈一圈,在水中荡出丝丝浅浅的茶色。那些升腾起来的雾气,就带着那股独特的清润茶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忘记了是哪一年,外婆家的旧屋子被拆掉。二老搬进不远处的楼房,彼此照顾。姨妈说,花茶不利于健康。外婆听话地收起了所有的茶叶,于是,我的味觉世界里就永远地隐往了那种茉莉花茶的味道。心里,却是分外地怀念。
长大一些。初中时,被学校的跨区政策压得***长期熬夜学习。父母都不是爱茶的人,家里只有来客的时候会供上茶水。那个时代,已经极少有人夜里用茶提神。买了大罐的雀巢和方糖,冲上开水在咖啡杯里用小勺慢慢地搅,看着那些棕色的小颗粒彻底地溶尽,随着小勺,一圈一圈地荡出巧克力般的色彩。
不同于茶的清新淡雅,浓郁的咖啡豆和可可的味道几乎是即刻就布满了整个屋子,异常诱人。浓郁的苦和甜交织在口中,最后被可可的温醇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然后一夜一夜地陪着我从夜走到晨光熹微。
咖啡的滋味让我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一直深深迷恋。试过了不同的咖啡。从最初的雀巢,到后来的冰点,麦斯威尔,铭。原味,特浓,炭烧,卡布其诺。最喜欢的还是麦斯威尔的香草咖啡。尝过立顿的香草之恋之后才明白,原来我喜欢香草口味的咖啡,竟是由于里面有种类似茶的清香。
考上省重点的高中之后往外婆家探看,她保存着儿时我用过的杯子沏好茶等我过往。轻抿一口,不是茉莉花,是云雾绿茶。没有那么浓的茶香,滋味也并不清醇。但是记忆却不可抑止地跑出来。外婆说,花茶不好,但绿茶养生,常喝健康。
回到自己家后,忽然发现,这三年,在我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家里也多了大大小小的茶盒子。姐姐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舅舅从四川带回的毛峰。碧螺春,信阳毛尖,明前银绿。还有最喜欢的福建安溪铁观音,口味偏甜而温润,有乌龙茶的香味,小小的几片就可以泡出一大杯。妈知道我喜欢,买了很多放在我屋里。在我不得不熬夜的时候,她会走进来,端走我的咖啡杯,告诉我,咖啡对身体不好,少喝。然而杯子转身就会被我变戏法儿似地偷回来。
那段日子住在学校,食堂总是拥挤,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泡杯咖啡。它于我如食品一般习惯。看见我的他在课上困顿地跟倦怠斗争,微微心疼,会专门为他洗个杯子,在宿舍里亲手调好冲泡好,放在厚厚的棉衣口袋里热着,把热热的咖啡捧到他的桌边,微笑着看他喝下。那个时候爱情的滋味,亦是如咖啡一般,浓郁的苦和甜混合在一起,却是一种戒不掉的偏爱。很小心地隐躲了三年,用尽所有骗过老师,校长,甚至家人。后来才明白,实在谁都清楚,只是不说破。被骗的不是别人,是自己。长期被咖啡伤得千疮百孔的胃,一如那段爱情过后千疮百孔的心。
我们要用这么久才知道,那个最初很爱很爱的人,实在并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
我们要用这么久才知道,从前一直用尽心力追求的爱情,在现实眼前都不过是一场虚空;
我们要用这么久才知道,过往近乎任性偏执的迷恋,最后伤的最深的都是自己;
我们要用这么久才知道,咖啡是异国童话里灰姑娘的水晶鞋,茶才是近在身边、恒久不变的馥郁芳香。
捧起茶杯,轻抿一口,铁观音的滋味还是一样,只是换了地方。在走完那么长的黑暗岁月,终于知道回过头来好好关心家人的时候,已到西安,妈还在家里。不打电话的时候,她会经常拿QQ给我留言,说,冰冰,不要熬夜。冰冰,少喝咖啡。冰冰,多运动。冰冰,要好好吃饭。拿起学校超市买回的铁观音茶袋,想起家里没喝完的那盒茶,妈一定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擦干净的。她是那样尊重我的所爱,即使不支持那段根本不算爱情的关系,心里憎恨那个总让她女儿流泪的男生,她也只是劝我放弃,默默地为我付出甚于那个男生百倍千倍的关爱,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永远对我好的,只有她。妈的爱,就像萦绕在我身边长长久久的茶香,迷糊的时候给我清醒,任何时候也不会伤害我,即使不在一起,心也永远在一起。
我不知道外婆是不是也曾经这样疼爱过我妈。她的童年,她的成长,只有她自己和外婆心里清楚。那些记忆,是一生的收躲吧。我只知道,外婆跟妈都是安静而让人热和的人。清茗几许,馨溢人生。这样淡雅的熏陶,怎能不浸泡出如茶般的人生?
假如。家里不好买茶叶,让我带好多好多回家往吧。妈,我要跟你一起喝。
还有外婆。以后,让我泡茶给你喝,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