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香满心窝窝
刚刚参加完侄儿的新婚喜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时兴奋多贪了几杯,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头重脚轻醉眼朦胧回家后,很快就进进了梦乡。朦胧中,似乎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向我姗姗走来。是谁是谁这是谁呢?原来是她是她还是她呀,还不是魂牵梦绕的张菊香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呀?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是高中时代的事情了。读高中时的一幕幕,就这样逐一展现在我的眼前。
三年的高中就要毕业了。一千多个日昼夜夜,一晃就过往了。不知怎么,一股无故的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就要分别了,我与张菊香并肩走在学校门前的路上,尽管肚子里有很多要说的话,但此时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眼前就是宽宽的公路了,上了公路,我与张菊香眼看就要各奔东西了。我从书包里取出一本语文书,从扉页里取出一***黛玉的黑白肖像,默默地递给她。张菊香也跟我一样,默默地接了过往,对视着,像是有泪要流出来的样子。
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送给张菊香一张黛玉的肖像。就想,送就送了吧,年少的事儿,权当闹着玩儿的。
是闹着玩儿的吗?不不,那分明是我对张菊香一往情深的一种表达吧。
想当初,张菊香到我们高一班插班学习时,就引起我的关注。张菊香中等身材,脸色白净,朱唇皓齿,笑起来,脸颊上还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挺迷人的样子。听人说,张菊香的爸爸是机关干部,可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她跟别人有什么两样,没有一点优越感。由于她的座位,就在我的前边,因此交流就多起来,有事没事,我总爱没话找话跟她说说话。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我俩经常谈论的话题,保尔的正直,冬妮娅的温情,总是那么叫人神往。我的古文作业比张菊香好一些,因此就经常把一段段生涩的古文,翻译成汉语,写在一张张小纸条上,递给她。看到张菊香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我的心里简直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哪……
就这样,我跟张菊香一步步走近了。
下课了,我来到校园西边的溪流边,在夕阳的余晖中,随手捡几颗鹅卵石。看着张菊香跟别人边说边走近了,我故意往水里扔一块石头,石头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张菊香身上薄薄的衣衫,就追打着我,边追边骂。看着张菊香绯红的脸蛋,似怒非怒的样子,我竟是那么地开心。
下雪了,我就到学校大门前的苹果园里走走看看,远远地看着张菊香走来了,就唤着她的名字。张菊香就问一句,干啥哪?就答一句,踏雪寻梅呢。她嘻嘻笑了。这么文邹邹的,说不定将来准能成为第二个何其芳呢。
下雨了,别人都躲在教室里昏昏欲睡,我却溜出教室,在雨中扬起脸来,任凭丝丝细雨打在我的脸上。由于那时我们正读了《我们爱韶山的红杜鹃》,“在板仓的一个阴雨天,岸英拉着弟弟,穿着爸爸的大鞋,踏着积水,边跑边喊:我们敢在海里航船!开船哪……”张菊香见了,故意夸张地喊一句,真是毛岸英第二呢!
可是,我最恨的是,三年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三年,为什么不是六年?或者九年,甚至更多?假如真是那样,我跟张菊香在一起的日子就会多一些。可是,说分手就要分手了。那天晚上,晚自习后,同学们都各自回寝了。我跟张菊香还久久地站在教室前的那棵***国梧桐树下,透过疏疏密密的枝叶,看着迷乱的星空,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月儿偏西,凉风习习,夜露渐浓,我把自己的外衣脱下,上前轻轻披在张菊香的肩上,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她的一只温软的小手,谁知却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手上。我知道,我俩的心事,各自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挑破那薄薄的一层纸。
分手了,就这样分手了。没有留下地址,没有电话号码,没有一点儿各自的讯息。大路朝天,我与张菊香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无声地滑落着。
焦虑的等待中,几年后,我总算打听到了张菊香的消息:张菊香不甘心,又复读一年,终于考上了卫校。毕业进了人民医院,当了一名***。
我终于还是瞒着家人,只身来到人民医院往找张菊香了。来到门诊大楼,我没有向人打听,只是一个门诊一个门诊地寻找着,碰见身穿白大褂的就格外留意,希看能给张菊香一个惊喜。可是,一楼找过了,没有。二楼找过了,也没有。三楼找过了,还是没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往了,直到楼上楼下那噪杂的人声渐渐消失了,我才意识到,人家该放工了。
我意气消沉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着。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我的身后由远而近地传过来。我一回头,一眼就认出张菊香来了。张菊香也分明认出我来了,向我小跑着过来了,还叫着我的名字,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俩终于站在一起了。我告诉她,我来看你来了,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张菊香咯咯地笑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傻呀你,鼻子下面没有嘴呀!又告诉我,她今天在住院楼值班,怎么会找到她呀?听她这样说,我禁不住笑了起来。
来到她的宿舍,张菊香脱下白大褂,露出一件桔红色的毛衣,十分得体,好看。她朝我浅浅地一笑,让我先坐下休息,自己往食堂打饭,很快就会回来。
我仔细打量张菊香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除了床头上有一摞医书,再就是放在桌上一只小巧的镜框,里边竟然镶着一***黛玉抚琴而歌的肖像。呀,那不是我曾经亲手送给她的吗?没想到,多少个年头过往了,她还保存着。我伸手抚着它,鼻酸眼胀,眼泪涌满眼眶。我还留意到,在桌子的中间,还有一张她与一个男人的照片,一副东风自得的样子。显然,那是她的男人吧,我想。
等张菊香打饭回来,我们边吃边谈。张菊香像一只快活的燕子,说了很多医院里的事儿。有那么一会儿,我俩互相注视着,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很静,静得可以闻声自己咚咚的心跳。终于还是我先开口了。我看看桌上的照片,张菊香马上就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就说了那么几句,意思无非是,她已经结婚了,男人是市自来水公司经理。她能有个好的回宿,我愿意为她祝福,可我是多么地不情愿呀。我一颗年少的心简直揉碎了。
直到此时,我心里终于明白,我已经不是年少的保尔了,张菊香也不是年少的冬妮娅了,是应该说声分手的时候了。
但我还是决定再看看张菊香一次。
秋后,我搭上别人的车,又一次往城里看看张菊香了。这次往,我没有往门诊大楼,而是直接往了她的宿舍,张菊香却还没有放工。这次来,我一大早,特地赶到村西的月牙儿河滩上,采集了一大把热烈开放着的野菊花给她带来,想必她很喜欢。别人的车等不及,我只好把菊花放在她的窗台下,就这样怅然地走了。我想,等张菊香回来看见菊花,肯定会猜到是我送的吧。
果然,十多天后,张菊香托人捎来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小陈,你送我的菊花一屋子清香,真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真的!
我捧着纸条,放在嘴上,轻轻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