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
我和你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却是你眼里的“讨厌鬼”。
一
小时候的我是一个非常顽劣、非常喜欢搞恶作剧的小男孩。
夏天的傍晚,你总是和几个小女孩在胡同口玩。跳绳、踢毽子、踢屋子,玩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而我则会在一张白纸上用红蓝墨水画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有时嘴里还飘着一条长长的红舌头,然后戴在脸上,早早地蹲在胡同口一个竖着的碌碡上,吓得你们一帮小女孩吱哇乱叫,不敢出门。
我知道你怕蛇。有一次你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将早已预备好的一条蛇蜕朝你身上一扔,吓得你“哇”得一声差点晕倒,***了两天高烧。我则被父亲拎起来暴揍了一顿。
上了小学,我们成了同桌,你在里面,我在外面。我经常会趁你不留意的时候,在你书皮上你的名字后面加上各种称谓,如狗、猪、猫、驴等等,把你从人变成了我喜爱或讨厌的动物。写作业的时候,我经常会假装无意地用胳膊肘碰一下你写字的手,于是你的作业就会时不时地出现夸张地、旁逸斜出地笔画,原本工整的作业变得犬牙参差。不久,我们调换了位置,我到了里面,你到了外面,于是作业本上犬牙参差的便成了我的。
最后,我们也和别的同桌一样,在课桌上划了一条“国境线”,谁要是不小心越了境,就会遭到对方尽不客气的一击。
二
十岁那年,我最亲近的、也是最疼爱我的奶奶离我远往。原本五彩缤纷的世界在我眼里变得一片昏暗。我不再玩闹,天天上课总是抱着头发呆,时时想起慈爱的奶奶,泪水也会随之滴落。
一天自习课上,我正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麻雀,你忽然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我转过头来,你微微笑着,递过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我摇摇头。你低声说:我叔叔从邯郸给我买回来的,可香了。说着你把糖剥开,轻轻咬了一下,又递了过来。我接了过来,象你那样,轻轻咬了一小下,随即,一股香甜的感觉漫延全身。与之俱来的,是一种微微的热和。我看着你,笑了。你也笑了,眼神明亮而纯洁。
我们的“战争”戛然停止。从此,进进了长期的“合作时期”。
三
十二岁的时候,我和你开始到邻村上中心校。
邻村的孩子欺负人是出了名的。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邻村一个黑黑的、高个子男生故意用一只篮球朝你身上投,吓得你左躲右闪。
我愤怒地不顾一切地向比自己高多半个头的他发起“自杀”式冲锋。但很快就被摔倒在地,一阵“修理”。等我村的同学赶过来把我救出来时,我已经鼻青脸肿,仿佛又戴上了幼年时的鬼脸。我忍着痛站了起来,心里陡然升腾起一种能够保护弱者的豪情。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看着你狠狠地说: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你笑了,眼里却含着泪光。
四
十四岁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到十几里外的中学上学。
我们村里原先一起上学的同学只剩下我们两个。天天早上,我们一起骑车往上学,带上午饭,下午放学后再一起回家。
那时的我迷上了篮球,一有时间就跑到球场往挥汗如雨。我喜欢这种争夺、角力和斗智的游戏。同学们说,我在球场上象疯子一样拚命、象饿狼一样凶狠,象狐狸一样狡猾。
大运动量带来大量的能量消耗。天天邻近中午,我都会由于饥饿而头昏眼花。那时我的家庭贫困到了极点,天天只能带两个窝头就着腌萝卜条当午饭。这些根本不能填饱我饥饿的肚子。而你则会趁人不留意偷偷塞给我一个或两个煮鸡蛋。推辞两次无法奏效后,我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你的馈赠。三年时间,我记不清吃了你家多少个鸡蛋,不过,假如不是被我吃掉而是孵成小鸡的话,估计你们家应该拥有一个规模相当可观的养鸡场了。
大运动量同时带来了我学习成绩的直线下滑,我由刚进学的班级前十名成了班里的“老倒”,而你则始终在班里稳居第一。你总是捉住一切业余时间逼我一起学习,煞有介事地给我辅导作业。看着你因成长而越发秀气的脸庞,听着你黄莺般清脆婉转的嗓音,我总是会走神儿,心想,要是你是我的妹妹多好啊。
五
十七岁的时候,我和你一起考进离家30里外的县城高中。
但父亲却不再同意我上学,由于家庭的贫困,更由于对读书的偏见。
你知道后,到我家来为我求情,哭着恳求父亲让我继续上学。父亲心软了,同意让我上高中,只是要我保证要好好学习。
于是,你的帮助使我本已要终止的学生生涯得以继续。我又得以和你一起在同一所学校学习,只是我们不再同班,你在实验班,我在普通班。
第一次离家住校,心情是孤独惶惑的,有对父母的思念,还有一种迫切地想要和人交流的感觉。随着年龄地增长,越来越顾忌别人的眼神,在校期间我们是不敢多说话的,偶然碰见也只是简单地说上两句便匆匆走开。我于是非常盼看每个放学的周末,那样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就能无所顾忌地说笑了。
不久,我因出色的球技和良好的组织能力,被任命为班里的体育委员,而你也因良好的学习成绩成为你们班的学习委员。
学校组织篮球比赛,我们班和你们班在决赛中相遇。两个班的男生在场上的对抗引来众多关注的目光,而两个班的女生组成的啦啦队同样是引人注目的靓丽的风景线。我一次次地投篮中的,帮助我们的球队赢得领先,却遭到你们班越来越严密而粗暴的防守。我一次次被撞倒,爬起时,眼光的余光偶然碰到你复杂的眼神。我知道,你希看你们班胜利,却不希看我受伤。
我终于用一个压哨球帮助我们班赢得比赛胜利。我们班的同学们欢呼着、跳跃着。“班花”激动地冲到我眼前,无视别人的目光,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我擦汗。温柔而热切的目光,带着芳香的手帕,让我的心里一阵悸动。无意中回头,却看到你转身离往的身影竟是那样落寞。我心里不由地疼了一下。
那一年,我收获了爱情,但和你之间的间隔却不觉有些远远。
六
二十岁那年,我们通过了高考。我和你考进省城的两所大学,“班花”却阴差阳错被保定一所大学录取。
分处两地格外引人相思。被初恋感觉烧灼着的我每周都要饱蘸着热情给“班花”写一封情书,然后就天天徘徊在传达室门口等待着鸿雁。我甚至把天天的伙食费压缩到一元以内,为的是省出钱来买车票往保定看看自己的心上人。
“班花”有时也来省城看我。我便和她一起往看你,陪着你们俩一起逛批发市场。你们两个走在前面,手拉手,头碰头,仿佛一对亲姐妹,一路唧唧喳喳,有着说不完的话。我跟在你们后面,看着你们很亲密的样子,感到无比的幸福。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班花”的感情出现了题目。身为县城官员的“班花”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交往,迅速地用世俗的理由进行了干涉。“班花”因此犹豫并动摇。我们的感觉逐渐降温。固然我仍然一次次紧衣缩食地跑保定,仍然天天一次次在学校传达室门口徘徊,但收获的却是越来越深的失落。
最后,我接到了“班花”的“死亡判决”。
我一次次用酒精麻醉自己。可是,经历过恋爱的朋友们,你应该知道,失恋的痛是多么痛进心扉啊。
我急需找一个人倾诉,倾诉我的失落,倾诉我的痛苦。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你。
七
我到了你们宿舍门口,正碰到一个高个子男生一只胳膊搭在你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走了出来,你秀气的脸颊上漾满了笑意。
看到我,你愣了一下,随即向身边的男生先容我:这是我哥。又用布满爱意的目光看了一下他,笑眯眯地对我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的大脑一片空缺,内心一阵冰冷。木然地和你的他握了握手,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随后转身离开。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你和他一起手拉手蹦蹦跳跳地走过草地,走向那风景优美、闲人免进的恋人特区。
我的脑海里开始回放以前我们两个主演的影片:我的恶作剧。你的巧克力。打架。鸡蛋。球场上“班花”的手帕。你落寞的身影。十几年的风雨同学路。耳边忽然响起姜育恒的《再回首》: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留下你的祝福,冷夜热和我。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我忽然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班花”只是我生命旅途中的一个上错了车的匆匆过客,而你,才是那个和我一起共赴人生远途的人。上苍给我们创造了N多机会,只是我的愚钝,让我和你踏上了开往不同方向的两列火车,愈行愈远。
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我和你之间,还能从头再来吗?
八
“啪”地一声,一本书重重地拍在我的眼前,吓得我三魂出窍、六魂无主。一抬头,你正杏眼圆睁、杏眼圆睁、一手插腰地瞪着我:
这么晚了不睡觉,想什么呢?
我连忙站起来点头弯腰:报告老婆,没敢想什么,写个小说练练手,万一发表了还能挣点钱呢。
我先审查审查。你一屁股坐在电脑桌前看了起来。
好哇你!你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即我的耳朵就象碰到宋国农民的那棵可怜的禾苗一样被拔了起来,疼得我直喝西北风。
老实交待,“班花”是怎么回事?
回禀老婆,哪有什么“班花”啊,这是小说,是虚构。
虚构?虚构也不行!你忘了你向我求婚表决心时说过的,要做“五全丈夫”了吗?工资全交,包括计划外的;剩饭全包,包括馊了坏了的;家务活全干,包括岳母家的;思想天天汇报,包括一闪念的。现在倒好,你竟然敢瞎想什么“班花”,哼,反了你了,不交待清楚今天你就别想睡觉!
哎呀,老婆,我向毛主席保证,纯属是虚构,尽对是虚构。从小到大,我对你可一直是忠心不二啊,对你以外的其他女人我可从来都是视如无物啊,当然除了我妈还有你妈。我对你的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尽,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此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行了,行了,又是这一套,我都听腻了。这事真没有?
这事真没有。
哼,想你也不敢。往,给我打盆洗脚水来,就原谅你了。
好的老婆,为您老服务是我这一生中最荣幸的事儿!
我如释重负地往为“领导”服务。一边打水一边“痛苦”地想:唉,胡思乱想真是害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