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理由
她终于还是要离婚。早晨,我刚刚洗完脸,就接到朋友的电话。朋友是一个很忸怩的女人,平时不太爱说话,笑起来没有声音,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她从不穿高跟鞋,走路的时候,经常落在别人的后面。
她在电话里的态度十分地果断,连说了好几遍:“我一定要离,不离我就没有办法活下往。”
这种异乎平常的语气,让我一下子感觉到他们的婚姻肯定是出了大题目。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她的婚姻是幸福的,从农村里出来,嫁了一个当公务员的男人,家里有房有车,公公婆婆都很疼爱她,在她结婚确当年,她先生就托关系把她安排在邮电局工作。女人所想拥有的东西,她都有了。她还有什么理由要离婚呢?
我在电话里不停地追问她为什么,她却避开这个题目,还是一味地重复着“离婚”两个字,并且伤心地哭了起来,继继续续地央求我:“我们今天往离婚,你也要往。”
“我往做什么?”我吃了一惊。
“他好不轻易才答应离婚,我怕他反悔,所以,让你来支持我一下。”
我心情复杂地走出家门,妈妈问我往哪里,我说出往有点事。我忽然想起,他们的婚姻还是妈妈当的媒人。妈妈当媒人促合,女儿却要见证离婚,是不是有点可笑。
一路上的风景,和往日一成不变,什么东西也不会由于有人要离婚,而变换一下表情,包括太阳,照在街面上,细碎的阴影晃动着,似乎一踩就碎。两只狗在地摊旁追逐着,一个玄色的方便袋子挂在路旁低矮的黄芽树上,西瓜皮裂着嘴在垃圾筒外边笑着,仿佛在庆幸没有被扔进往。
我下了车,就看见他们俩站在路边,互相拉扯着,朋友用不安的目光在街上寻找,而他先生却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走到他们跟前,朋友努力地笑着说:“你来了。”我没有作声,只是朝他先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只在他们的婚礼上见过他一次,听四周的人说,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此时,他很迷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朋友,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终极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们三个人不尴不尬地向民政局走往,一路上,大家都在沉默,我努力地缓解着气氛,刚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们还是再考虑一下……”朋友就停住不走了,眼巴巴地看着我,咬着嘴唇,直摇头。
他先生一听到我这句话,脸上顿时散发出奇异的光彩,急切地想要表达一些什么。见朋友这幅样子,一下子板下了脸,咬咬牙说:“好吧,我不委曲你,你今天找小雪来,不就是想让我彻底死心吗?你那点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今天肯定会玉成你,一定会跟你离婚的。”他固然竭力地压着音量,但还是能明显地听出他话音里的愤怒。
朋友没有说话,继续朝前走,只是换在了我的右边,很快,我们就看到民政局的大牌子。
“你们进往吧。”我说。假如这个时候,我再随着进往,就太离谱了。
朋友和他先生一前一后地踏上了民政局的台阶上,转进墨绿色的门,就不见了。我倚在路边的一棵古榕树下,盯着那扇门看,没多久,一对男女欢天喜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交换着红本,柔声细语地交谈着。再后来,又有一对男女一前一后地出来,一直下了台阶,也没有看对方一眼,各自向不同的方向离往。
那扇门,在我的瞳孔里被无穷地放大,仿佛触手可及,轻轻一推,天哪!我看到了什么?命运正带着无常的面具像块磁铁一样牵引着人们的脚步,人的一生就这样摇摆起来。现在,那扇门的名字,叫婚姻。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也出来了,朋友的先生由于发福的原因,挺着一个大肚腩,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下台阶的速度。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地僵硬,似乎只要划一个细小的口子,愤懑就会像洪水一样泻出来。他蹭蹭蹭地下来了,见了我,还不忘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麻烦我什么?我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往面对他,朋友却一脸轻松地在旁边挽着我的胳膊,“我请你吃饭。”朋友的话是真诚的,从她的眼睛里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我抬起胳膊,看了看腕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我说:“好吧。”说着,迟疑了一下,对朋友的先生说,“一起吃顿饭吧。”
“好吧,走。”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们随意地挑了一家餐厅。餐厅里的墙上挂满了塑料叶子,里面雾气升腾,最中心两个桌子拼在一起,边上挤了一圈人,都伸长筷子往火锅里捞着什么,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餐厅的老板娘见我们进来,笑眯眯地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小包间,随即,一个看服务员提着一壶茶水过来了。
服务员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很朴素,脸上有些许斑点。或许是由于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事,给我们倒茶时显得心不在焉,茶壶嘴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晃悠悠地失往了平衡,倒在桌子上,水一下子全部洒在了朋友的衣服上。
朋友急忙站起身来,服务员见出了差错,赶紧拿来一卷纸,惊慌地连声说着对不起,并不时地扭头往看服务台,老板娘正在那里结帐。
我和朋友都没有吭声,我朝她挥了一下手,她逃离似地预备走。朋友的先生却像是在尽丈夫最后的一点责任,立即把她叫住:“万一把人烫了怎么办?毛手毛脚的,以后多学着点。”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听着,不停地点头。
我连忙对她说:“没事,往忙吧。”服务员这才敢转身走了。
回过头来,朋友的先生似乎还在生气,他用力地扯了一下领带,一只胳膊伸平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眉头紧锁着,手指敲了敲桌子,冲着服务台,喊道:“菜单!”
很快,又一个服务员过来了,他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那是一张压过膜的纸,从下到下密密麻麻地写着一长串的菜谱。。
“小店到底是小店,什么都不像样!”朋友的先生嘀咕着,他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不时看着外面,似乎还想换一个餐厅,但终究还是点了一道菜——梅菜扣肉。他又不放心地看了几个往返,然后把菜单递到我眼前,说:“你想吃什么,就点吧,今天我宴客。”
我没有看菜单,只是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有海米冬瓜吗?”
服务员“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写在了点菜单上。
“有糖醋里脊吗?”朋友跟在我后面问。
服务员微微一笑,说:“抱歉,没有。”
朋友有些失看地“嗯”了一声,然后安静地坐在了那里,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但是,就在这时,朋友的先生变得异常的烦躁起来,他冲着朋友,***炮珠地说:“你会点菜吗?我真不明白,多少年了,你怎么就不能学的成熟一点,糖醋里脊,哼,好吃吗?上一次在南京,那一盘子,你说你吃了多少?不会点菜,就不要乱点,只管吃就行了,多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搞不明白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朋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往死,也要和你离婚吗?”朋友说着,举着手臂,在她的手腕处,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痕。
“为什么?”朋友的先生紧盯着她的脸。
“自由!”
我和朋友的先生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提到这个词。
“是的,自由!自主决定的自由……点菜的自由……一切的自由……今天我离婚了,自由又回来了。”朋友擦擦泪水,似乎轻松了很多,她转头朝服务台,大声地说道:“给我来一份糖醋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