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那一处处心灵神圣的遗址
今天又是她的生日,我只有远致祝福。今晚在她身边,也许会有很多人为她唱生日歌,但尽对不是我。一个人走进一处熟悉的所在,那是个傍水亭阁小园。我曾和她一起,在那里看天上一颗苍黄的月亮,水面荡漾着无数的银月亮。这月的世界,让我们迷惘,又让我们痴迷沉醉。我想,这世上的事物,能让我们感觉时光悠忽的,莫过于水中月,镜中花了。
今夜,唯有我在这里,斑斑月色依然,却人影不再。想起钱钟书《谈艺录》里有一段话,正可以印证我此时的心境。他说,水月镜花,固可见而不可提,然必有此水,而后月可印潭;有此镜,而后花可映面;水与镜也,兴象我神,月与花也,必水澄镜朗,然后花月宛然。水月镜花不能长留,但由于有美好的心境,来维系永恒;即使心老了,还有不老的文字。
美好的往事,终极都会变成一处处神圣的遗址,让心灵往拜仰。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局,无论爱情,或者亲情,什么也敌不过期间和间隔,就如这水月镜花,美丽只是一瞬间。我们那如烟往事,会在时间里留下痕迹吗?真希看能一直独自走在路上,看看沿途风景,永远不再为谁而停留,凝思。我站在那里怅看很久,竟然忘了自己今夜身置何处,***是《游园惊梦》里的人了。
世事如梦,真的是镜花水月一场。可是,重要的还有一种回应,假如那镜是清明,花即使谢了,也曾清楚地映照过;假如那水是澄朗,月即使沉落了,也曾明白地留下波光。水与镜如胸中块垒,那么,花月虽有开谢升沉,都是一种可贵的步迹。生命或者生活,也许就象泰戈尔说的,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鸟已经飞过。记住曾经,就即是拥有现在。
一千多年前,旷世才子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路经池渑这个地方。实在,苏轼和池渑还真有缘,十九岁时,他被任命为渑池县的主簿,但由于考中了进士,未曾到任。但过了没多久,苏轼和苏辙自西蜀同往京城应试,又经过那里。在路途中马死了,两人只好骑着蹇驴,到了一僧寺寄宿,并在寺壁上题诗。后来,过了很多年以后,东坡又一人旧地重游。
但是,当初接待他们的老僧死了,当年题诗的庙壁,也几乎给风霜雨雪毁蚀殆尽。在苏东坡看来,池渑这地方与他说来有缘,但为何又总是匆匆而过,而无法驻足羁留?假如说无缘,在短暂的生涯中,又几次和它相会?人生的无常,和冥冥中的安排,总是让我们惊异,而难以洞察其玄机。东坡由此百感交集,写了《和子由渑池怀旧》诗,记述了这段往事,并抒发了人生的感受。
诗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坎坷还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人生在世,从此时到彼时,从此地至异地,徒留一些痕迹,似是何物?就象那眼底翻飞的鸿鹄,偶然在雪地上,留下一些爪痕。顷刻随雪的融化,也就无影无踪了。雪泥鸿爪,便成了中国古典诗词里,最凄美的意象之一。
人生无常,布满了偶然与未知,以至于我们无法把握自身的命运,人生的方向或回宿。不过,当一切都成为往事,当我们回首那山、那水、那人,总还会生出一些缠绵来,流露着对人生无穷的深情。曾在一部电影里,看到一幅难忘的景象。在那宽广的天地间,一片白色羽毛不知从何处飞起,又将在何地降落,回翔于人间处处。象征了人生如浮萍,无根蒂的漂泊,蕴涵着对人生永恒的追问。
这飘飞空中的羽毛,与苏子那印在地上的雪泥爪痕,几乎可以相媲美。席慕容有一首诗,表现的也是鸿毛上天、雪泥鸿爪般的无常。她写道,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听着听着,就醒了,开始抱怨了;回头发现,你不见了,忽然我乱了。这寥寥数语,就把人生的模糊,无常的伤情,以及凄美的意念,表现的活灵活现。
那些诗意栖居的灵魂,所感受的人生,大概都是如此吧。当她从我手中消往,唯有在天空的蔚蓝里,留下了感觉不到的一触;一个翩翩于风中,飘摇在阴影里,不可窥见的幻象。爱或者生之美,不就是这样么?都是一种不可窥透的幻象。百年人生,到最后,都只是一些淡淡的影像,残留于生命的残壁上。而就连这些影像,往往也是如此难以触摸,无可揣摩的了。
日子总会黯淡下往,模糊过往的。但是,只要我们心里有光,就会感应到世界的光彩;只要我们心里有光,就能与有缘有情的人相互照亮。我也懂得了,我们再也回不到,那布满清纯的浪漫岁月了。而我们要把握的,便不再是鲜花与明月,只有映照心里的水与镜了,这便是往事投在心头的光源。只要有清澄朗净的水镜之心,在我们眼前,还会有新开的花朵,和初升的月亮。
每年都有今夕,都有一个属于她的日子。正如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她的诞辰,便是我心中的雪泥鸿爪。月色洒下一片片银花,往事如熟睡的婴儿,即使有梦中呓语呢喃,最后仍还复于安详。唯留在掌心里的虚光,照着我往阅读心中的文字。那是一种虔诚的感觉,有如黑私下,划出一道深邃无底的光芒。好让自己牢牢跟随着,往寻访她的月下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