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的想念
已近中秋,却未秋雨脉脉,阳光还是白得刺眼,热风吹得几片黄叶在墙根打着旋。
一口气读完鲁敏的《百恼汇》,把书儿一卷坐了起来,“真想赤脚在土壤上走一走!”说出这话,我自己都感到惊奇,坐在一旁织毛衣的妻也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难道这就是我读完小说后的感受?
我相信!从心底无意说出的肯定是在心里积蓄很久了。
都市让我向往,但少不了乏味。泛白的水泥、旋转的轮胎、闪烁的霓虹……这些麻痹了我的神经,越发地让人空虚。在苍茫的暮色中,没有看见袅袅的炊烟,没有闻声黄牛哞哞走过门前。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逼仄得你喘不过气来,弥漫着汽油和酒精的浮尘让人觉得焦渴难忍。阔别了自然,阔别了土壤,整个人一点活气都没有,像是被拔起的青草慢慢地风干了。
晚饭过后,太阳的余热丝毫没有褪尽,路边黄杨上落满了灰尘。七角红枫枯死了,叶子轻轻一捻就碎了。路灯开始泛黄,几只飞蛾到处扑腾着,门前走路健身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想寻找一片净土,我们一家也跟随着人流向音乐广场走往。
喷泉如柱,灯光璀璨。窝在家里的人们似乎一起被赶到这里了,在热风和嘈杂中寻找那纯朴的精神家园。烦闷的音乐在低空悬浮,和热气裹挟在一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小孩们在喷泉边或伸手或抬脚,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如滑溜溜的泥鳅。木板舞台上堆满了人,或端坐看月,或赤脚漫步。透过痴情的眼神,我仿佛看见他们正沉静在和土壤对话,和灵泉握手的梦境里。也许只有在这里能寻觅到一份快乐,一份自然,悠悠中我感觉到他们阔别土壤的那种惶恐。
女儿一个人往荡秋千了,我和妻沿着大理石展成的小道随风漫步,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四周少有行人,月光格外明亮,柳树影影绰绰,远处河面上不停有鱼儿欢跳。清风渐渐,河水潺潺,草虫低吟……我完全沉静在其中了,像慢慢品尝一杯醇香的陈年花雕。
醉了,我不想醒!
“怎么没有路了?”妻看着前面一片草丛茫然了。如在儿时,走到哪里,路就在那里。荆棘的丛林,陡峭的岩壁,湍急的河流,什么能拦不住我们呢?我一脚迈进了草丛,瞬间整个人被青草味包裹着了,一股原始的情愫在心田缓缓涌动。
我喜欢脚上带泥的徒步行走,喜欢扒开腐烂的树叶看虫儿爬行,喜欢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散,喜欢坐在树端拥抱山风……“暧暧远人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叫桑树颠。”我模糊碰到了古代的熟人,看见了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回”,想到陶公育菊酿酒,补他的破竹篱了。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也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往,我又似乎看见了陆龟蒙怎么扶犁担箕,赤脚在稻田里驱鼠……想起这些,并非古人的才华和成就,而是那缕人生的逍远感,那股舒适的闲气和活法。
走出草丛,感觉从脚到发梢都有了土壤的腥味,似乎刚从树林里钻出来,头上还落了几根松针。整个人又似在泥浆里打了几个滚,身上有抠不完的泥巴。
“爸爸!要回家看《我的美美人生》了。”女儿从秋千架上跳下来。我们在喧嚣的马路上穿行着,像几条被追赶到浅滩上的鱼儿一样惊慌失措。到了家门口,抬脚一看,怎么连一点土壤都没有?
离别了乡村,就阔别了土壤,阔别了性灵。梦靥中时常闻到土壤的清香,春花夏雨,泥巴裹满裤腿,热闹着绿油油的乡野。秋收冬残,犁铧翻开新土,热和着宁静的乡村。晨曦里,拨弄露珠,和土壤融化在一起。夕阳下,荷锄而立,和晚霞照映成景……
“一束阳光靠在我的窗上∕静静填补昨夜的空缺……”邻家飘来了电视剧的片尾曲。我慢慢安静下来了,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土壤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