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草房情
“我的家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总爱一个人静静地,静静地听这首粗犷豪放、乡情浓郁的歌曲。那一盘录音带,一存,就是好几年,在这些阔别家乡的岁月里,每每想家时便放来听听,歌声响起,浓浓的乡情溢满心头,思乡的泪水盈满眼眶,难忘啊!家乡的黄土竹林,枯井烂塘、山羊石道,还有我梦牵魂绕的草房,那几根桉木,几捆杂草围成的草房。
二十多年前,就在那间摇摇欲坠的草房里头,我哭啼着来到世间。那年月,我的记忆中只有父亲粗糙的大手;只有母亲幽怨的叹息。全家八口人的生活,全靠父母在生产队的工分来度日。手轻脚健的父亲,在夜晚,一点,一点地在草房四周挖出一块空地,几根老桉树、几枝新竹条、几担新稻草便扩建草房;几块木板、几块泥砖便砌成了桌、砌成了灶。
就在那草房,我慢慢地懂得:什么叫做饥饿、什么叫做劳碌、什么叫做辛勤。父母亲是中国式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只要村长吹响上工的哨子,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不管是严冷还是酷暑,一年四季,天天都随哨子出工,随哨子收工。一天劳作之后,回到草房,没有晚饭,父母亲把半根未削皮的熟红薯塞给我便忙开了:父亲在草房后用稻草与烂衣服垫在地上,把我放在上面,一边照看我一边垦荒种树、种木薯……那音乐般节奏的锄声、那青筋突起的手臂、还有大山中的草房和啃红薯的我,便是大山中最好、最美的风景。而母亲,一担猪粪,咿呀咿呀的扁担声在田埂上悠然传来,一分一厘的自留地,让母亲侍弄出土豆、白菜、青椒……
就在那间草房,我听完只读三年书的父亲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学会扳着指头计算一加一即是二。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亲将我顶在肩上,将我送到村上的小学。母亲则把下蛋的母鸡,还有山芋种卖了,为了交清我学业的第一笔用度,父母额头的皱纹又新添几道。多少年来,父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地供我读书。当我接到大学进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亲抚着通知书,四行热泪,滚滚而下。草房里第一次有过激动的哭声。这哭声如春雷轰隆隆响过,临上学的前一周,父母亲买掉了尚未能出栏的猪。父亲走几十里山路到镇上买回一双新解放鞋:“上学要穿新鞋!”母亲则在油灯下赶纳了一双布鞋:“布鞋好护脚!”
车启动了,母亲从衣袋里取出几个带体温的鸡蛋塞到我的手中:“别饿着……”然后,父母亲双双站在站台上,如两棵支撑草房的老桉树,屹立不动;那双抬起的手,直到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也没有放下,像草房檐下挂满山芋的桃杆。
别了,我的草房。
几年后,我大学毕业留在城里,在报社大楼,我天天见的是水泥砖墙,再也没有见过草房。一日,父母亲来信说,草房拆了,建成两栋楼房,叫我携妻回往团圆。
啊!我梦牵魂绕的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