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
外婆家离镇上特别近,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从前在车站挤中巴车往,亦是满心欢喜。外婆家前面的路修了几年了,从前尘土飞扬,每当有车辆行驶过往,宛如是北方的沙尘暴。门前有几株柏树,脆弱地阻挡着黄尘,经年累月,绿色的树苗也四季常黄了。
其中有一棵柏树比较年老,小学的时候住了一窝麻雀。那年十一回家,本着对大自然极其热爱的我,缠着外公把那窝麻雀给端了。外公取下来的时候,摇着头哎了一声。回家的路上,我端着那两只小麻雀,惹来车上众多羡慕的目光。再后来,一夜光景,纸盒中的小麻雀便冻死了。那天清早,我拿着热水袋捂着麻雀的身体,直到它和热水袋一齐凉往。外公拿下鸟窝的那个瞬间,让我明白:哎,是爱的一声叹息。
再后来,外公众的红砖屋子,也被展上了一层黄粉。索性,将门前的柏树砍做柴了。柏树已经黄得不成样子了,砍掉它也算是符合而今***社会的“扫黄”。门前光秃的景致,是开门见路。外婆在大门上悬了一块镜子,辟邪之用。年复一年,镜子上全是灰尘,估计抹不干净了。
以前这一条路上,外婆家的屋子最新最舒服。那时候路边屋子未几,每当有想上街赶集的乡亲,总喜欢坐在外婆家前边等车,老外婆待客也很热情。那些日子,亦被展上了一层灰尘,不复记忆。
正厅的地板是土砖做的。先前很宽敞,三四岁的时候,我曾用在学校拾来的粉笔写了一地板的字,邻里前来围观,颇受好评。而今想起这事,心中暗自庆幸不是“伤仲永”。后来舅外氏遭遇变故,外婆把正厅改成小店,贩卖农药,十分艰辛。有一回,外公把一箱甲胺磷全打坏在厅里,那难受的滋味,至今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最后外婆也老了,没法照顾生意了,于是在厅里摆了一张台球桌。那个时候还没有游戏厅,每到放学,孩子们便扔下书包先在这里打几局再回家,那阵子,有孩子的嬉笑也多了一些生机。后来生意很好,于是楼上的厅也摆了一张桌子。这种日子直到游戏厅的横空出世,生意明显没有了。外婆曾对游戏机深恶痛尽,倒不是由于它对孩子们的残害有多深。
二楼给人的感觉很阴森,以前还摆了两副待售的棺材,导致我现在还不敢一个人上二楼。二楼经过改装后,涂上墙漆,展上地板,变得光亮很多。有一个暑假我和表姐想装饰一下那个房间,便买了很多一毛钱一个的泡泡糖,把里面的贴画贴在墙上,贴了半个墙壁。满目的贴画,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尽管当时我们都不熟悉,但后来我发现其中有米老鼠,还有奥特曼。外婆是很生气我们这种做法的,今年回往的时候,发现那些贴画全被遮挡在一个老式柜子的后面,还能看见的几张,也黯然失色,完全不及当年的鲜艳。
二楼后面有一张通往后山小坡的门,可谓是别有洞天。后山小坡在小时候就如世外桃源一般,春天还长满细笋和野花。而今门被外公封死了,后山的花花草草也被旁边的砖窑给熏死了,成了废墟。
小时候在外婆家呆了几年,冷暑假也经常在那里呆很多天。看着门前的黄泥巴路被打上柏油,又看着柏油路裂开一道道缝。有一次问爸爸这缝是怎么来的,我说是由于风吹雨打,爸爸说是由于来往车子的重压。文艺点说:每一条缝都是时间刻下的伤疤。
家旁边的一条小溪,外婆家的垃圾就倒到水里。以前水涨的时候,我喜欢往里边摸鱼,而今垃圾堆得很高,都快截断溪流了。经常对着溪水想:人生要是也有一条这样的河流就好了,开心也罢、忧愁也罢,都随着溪水一起远往,这样活得多舒坦。而今明白,人生就是一条这样的河流。
家门前有一间屋子的屋檐正对着家里的大门。外婆说这是不吉祥的象征,会妨害后代的发展,而今感觉这个预言完全在被验证。外公死前相当地愁苦,胸中有忿却又无可奈何。想起探春说过:“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须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不知为何,每当登上外婆家楼上,摸着越盖越厚的栏杆上的灰尘时,就会想起这句。
外婆信佛,或谓迷信。楼上走廊右端正对家乡的庙宇,外婆以前会摆上香火。天天夕阳西下,冉冉的香雾和炊烟,缭绕着远山,天地一片橙红。外公中风之后,曾抱怨舅舅没有往打理老外婆的坟。而今外公也已经过世,他的坟不知道有谁往打理否。
小时候在外婆家,经常帮忙摇水。摇井一上一下便往缸里输送水源,摇满一缸是天天必做的作业之一。每次摇井坏了,外公总能把它修睦。后来外公修不了了,坏了也就坏了,地上洒满一地的水。再后来,有自来水了,坏了就更加坏了。
今年过年回家,我摇了摇那摇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睦了。只是感觉摇杆变得那么矮,门槛也变得那么矮。原来不是房间变小了,是自己长大了。缸里满满的一缸水,像是一只含满眼泪的眼睛。
外婆老了,屋子也老了,天天打开房门,依旧繁华的公路,在奏响这一辈的终极曲。
附:此文为我儿所作,就读于一名校工科,十九岁,大三学生。从小热爱文学的他也偶然抽时间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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