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光
写下“天光”这两个字的时候,可能真的天光了。外面忽然一阵春雨哗哗啦啦落下来。我估计,今天就是在一场雨的缝隙里天光的。
在我们老家,人们把早晨天亮了称作天光。至今我在城里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说法,我不管人们是否能够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我的祖先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说法,识字的时候起我就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的疑问。后来无数次这样说着,一直说到城里,就似乎明白了其中的聪明和庄重。
要是在三十年多以前的老家,像这样的早晨,天光的时候,也就是在这场雨下来的时候,我必定会背上背篓,肩扛渔具,打着赤脚,借助天光时的曙色,到春水翻滚的河沟里捕鱼。然后带着收获的喜悦回到家里,再背上书包朝学校跑往。
三十多年以前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假如是冬天,天天天光之前,我会起得很早,手拿粪箕出门拾粪。记忆里这个时候的月光分外明亮,家狗也必定陪着我,在村里村外的草地里寻粪。这时候的草地上往往下有一层厚厚的霜,脚踩在草地里发出清脆的“鼓鼓”声。家狗会不时抬起一条后腿,对着灌木撒一泡尿。我明白家狗的意思:这是我们的领地。粪箕拾满的时候就天光了。天光以后,我会带着“一分工”的幸福开始上学,由于为大人挣得“一分工”,就意味着年底的时候能从生产队里多分得一份“余粮”回家。
雪天也是如此。只是一夜的大雪把所有的村路和草地都覆盖了,似乎整个村子一下子变得极其干净,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就连天光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干净的雪把黑夜和白天牢牢连在了一起。
夏天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本来夏夜的时光就短暂,加上天气炎热、蚊子叮咬,总是睡不好。但是天天天光之前,大人都要喊上我起床一起往割稻子,说趁天光之前凉快把稻子割倒,天光后,一天的阳光正好把稻子晒干。实在大人重视的不仅仅是天光这个时候,就是傍晚这个白天和黑夜交替的时光也是宝贵的。我们把这个时候称作“断黑”。我总是和我的牛在“断黑”的时候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屋顶上的炊烟在暮色里袅袅升起,一天的疲惫就在这样的场景里渐渐消散了。
而在秋天,天光就是凉爽和热和的代名词。假如有风,我有时候就喜欢蹲在门前的栎树下,听树叶清脆的掌声,看树叶在掌声里一片一片地落下;假如没有风,我有时候就喜欢站在家门口,远看田垄上的雾霭,像时光缓缓的活动。
我就是在这样的童年里感受天光的,也是在天光里这样聆听了父母的教诲。以至现在我都喜欢在夜晚开始结束的时候起床,出门下到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小区的开阔地上,往观察天光的过程,以及天光带给大地的恩惠。或者在这样的时候,在房间里打开电脑,就像现在,写下我想写的文字,把夜晚的积淀记下来,写下对天光的赞美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