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那一声轰响!
冷风又一次吹来。
北窗前,是一***密密匝匝的楼房,是一个在建的“高档”小区。七八架高大的塔吊,在凛冽的北风中微微摇摆着。尽管没有完工,但已经开盘,据说要一万多一个平方。
打开QQ看朋友的留言。小飞的签名换了:“关注浙江乐清村长”。看相关资料,“车轮下一个爆裂的脑袋”,血淋淋在眼前摇摆……
猛然,一声轰响,穿越了整整四十年的岁月,就在我的耳边,清楚地炸响。
那是一九七零年的冬天,一个下午。整整下了两天雪,地上就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大地一片银白。饿了两天的麻雀,聚集在生产队社场上。
社场在村子的西南方,有一个河坝通连着。场地北边是一条小河,河北岸是一条大路。五六个高大的稻草堆,蘑菇一样,静默在小河边;草垛的东侧,是一间小屋。无数的麻雀,在草垛里及泥基上寻觅着残存的谷子,四周的雪地上,撒着一层草屑和土壤。冷风中,老远,就能听到它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有人经过,它们就轰地飞开,在四周的电线、树枝、屋檐上,缩着脑袋站着,不一会,又陆续飞回来,场地上又恢复了喧闹声。
学校还没有放假。村里,似乎只有没有上到学的我,在四处转悠。在墙角边看见没有被雪盖住的砖块,就往河里一扔,让盖着雪的河面留几个窟窿;往大树上踹几脚,雪飞滚而下,自己身上挂满雪花。
看见那么多麻雀聚集在一起,我居然想要往捕捉。还没有赶出家门前,大雪天,两个哥哥在天井里捉过鸟。小屋的门只用铅丝挂着,里面堆满了杂物,扫帚、草绳、秕谷、竹竿之类,墙角有几只扁平的竹筛。我扫开一米多方圆的雪,中间撒上秕谷,用筷子长的一根竹子把竹筛支好,竹子上拴一根草绳,拉到小屋里。我把门留条缝,拉了几捆稻草,堆放在门边。就这样,我就趴在小屋的门缝前的草堆里,手里拉着绳索,静静地等着麻雀从草垛上飞下来,走到竹筛下往吃秕谷。只要把绳索一拉,麻雀就被扣在竹筛下面……晚上,我有麻雀吃了。
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十几分钟后,麻雀飞下来了,围在竹筛四周,把外面的秕谷啄了;几只飞到竹筛上面,往返跳着;四周的秕谷没有了,一两只胆子大的,把脑袋升到竹筛下,飞快地啄几粒,呀,身子也快要进往了。忽然,小屋后,河边的大路上,走过一个人,麻雀“蓬”地飞散开了。没有其他声音了,麻雀再飞下来。在我觉得手麻脚冷的时候,麻雀密密地围在秕谷四周了,叽叽喳喳吵着,一两只跳进竹筛下,啄几下,又飞快地跳出来,跳到竹筛上,东张西看。终于,有十几只跳进往了。再等等,我对自己说。汪!汪!村上的狗叫了几声,麻雀又腾飞而起。又静下来了,麻雀又围在四周了……几只进往了……快十只了……十几只了……拉吧!拉吧!我正要拉,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轰响,一团烟扑向麻雀,我的耳朵嗡嗡直响!
等我惊慌地拉开门走出来看时,一个穿着着白衣白帽的家伙,一手拎着鸟铳,一手在捉雪地里的死麻雀了。我又惊又急,朝他哭叫着。他回头,瞪我一眼,把鸟铳扬扬,叫我“死开”(方言,“走开”的意思)。这个人不是本村的,一副凶相。我只能看着他把几十只麻雀逐一捡起来,装进背着的鼓囊囊的布袋里,然后,绕到河北面,朝西边的村子走往。
我失魂落魄一样,在社场上站了许久。然后,吃力地往拖竹筛,收绳索。竹筛上已经有一层雪了,麻雀一只也看不见了。我社场上转悠,最后,在草垛脚下,捡到了两只受伤的麻雀……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独自捕鸟经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经过了将近一个下午的等待。机敏又饥饿的麻雀进“陷阱”了,我就要拉绳索了,却忽然被一个“野蛮无礼”的大人一炮轰掉了。那一声轰响,也就那么清楚地回响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在我持久的努力没有结果的时候,在我的梦想忽然幻灭的时候,在我遭到打击暗算的时候,我的耳边总要有那么一声轰响。
可是,今天,我的耳边也出现了这样的一声轰响,却不是为了我自己。
由于,我觉得,现在中国的农民越来越像雪地里的麻雀。
他们已经和正在失往赖以生存的土地。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们最大的失误,就是把原本最肥沃、最丰产、养活人口最多的三角洲平原变成了工厂和城市。中国现代化进程再快,也是不可能把有10多亿人口的农业大国飞快地变成一个产业国家的,现在,每年要解决几百万的大学毕业生,就已经力不从心,要解决近十亿农民的工作,不亚于天方夜谭。庞大的政府机构的运行,现行财政机制已经捉襟见肘,很多地方政府早就开始运行“土地财政”,吃起了子孙饭。假如大规模地推开全民福利,靠税收和财政来养活这么多没有工作的农民,中国的经济和社会结构将变得非常脆弱。假如***,在侵占农民土地的同时,又不能让国家贴补政策落到实处,那么,失往了土地和宅基地的农民们,真的就像是雪地里的麻雀,在冷风中四处飞也找不到几粒谷子。
于是,城市像秕谷一样对农民有***力。农村不值钱的屋子,可以换置成城镇的商品房,似乎一下子富裕了,全然忘记了“秕谷”中潜躲着的危机:有了屋子却没有工作,有了“低保”却维持不了城镇的生活,有了短期的心理安慰却会有长久的心理失落。中国商品房的寿命只有三四十年,没有了宅基地就没有了根和未来,依靠企业和政府救济的生活回根到底是没有真正保障的。农民们围聚在工厂旁的小区里,依靠着“秕谷”生存,这和雪地里汇聚在乡场柴垛旁的麻雀没有多少区别。
而且,还会有“轰响”忽然响起。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召唤下,依靠农民的全力支持才建立起独立自强的新中国,如今,现代化进程日新月异之时,尽不能让某些利益团体用种种卑劣的手段剥夺农民的土地。在暴力强拆的悲剧相继而至,欺骗和谎言到处都有的现实中,假如,我们某些地方政府和执法机构不能维护最基层的“弱势群体”的权益,反而成了利益团体的帮凶,这就让中国的几亿农民失往了希看和未来。假如农民在非暴力维权过程中还要遭遇陷害甚至谋杀,这个社会的知己、正义、公平和基本人权也就荡然无存。当一声“轰响”扑向可怜的麻雀们的时候,麻雀也会“凤凰涅磐”。中国的王朝更迭史,就是农民土地斗争史,从来就没有哪个人、哪个团体能够改变过“土地属于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的人民”这样一个历史规律。
有谷子吃,农民是麻雀;没有谷子吃,农民不是麻雀!
突尼斯一个没有活路的小贩***就能逼走总统、导致政府解散的事件,对我们,也应该是一个警示!